第三棵树埋着相思豆(种下一颗相思树)

A

生活中处处充满着定数，它俏伏在人生中，流星似的会在某个不确定时刻，蓦然在黑暗的遥远处极炫目的惊心一亮，等你要抓住那根命运的细线时，偏又倏地隐在天幕深处的虚空中，于是人生的下一站，又永久地轮回在未知中。

如同大海捞针般寻览自己未知的爱人一样，出于报社记者职业的雅芝，一直在寻找一个真正英雄题材的深度报道，这些年此类报道的题材不是没有而是过于泛滥和矫情，因而，其缩水的程度，使人一称呼小姐，就让你想起街头小巷的鸡店，容易的，在小姐仪态万方的光环下面，发现某种龌龊或者暧昧。婚后平淡无奇的雅芝，终于发现自己曾经爱过的丈夫孙林，也是一个冒牌货时，一阵心灰意冷之后，便全力投入到事业中，暗期着通过打拼出现奇迹，哦，怎么形容呢？那应该就如暴风雨中的旷野，那豁豁的闪电的银刀，一下一下雕刻着天空阴沉脸上的笑容，而制造出天地如此一瞬间的璀璨，竟是她自己。但这只是一种臆念罢了，她的生活依然波澜不惊。谁知道呢？就在她寻找所谓英雄题材时，那英雄其实也许就在灯火阑珊处，而且还因为在寻找的过程中，后来竟串连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故事，搅乱了她平静的生活。

这天，雅芝正准备外出采访，就在这时，她的心嗒嗒嗒嗒像鼠标连击了四下，一种久违的感觉莫名地罩住了她。一边急匆匆的往外走，一边在记忆的屏幕上，费力的搜索着那种奇怪的感觉。一会手机响了，随即从里面炫出《曼丽》的音乐，流水般灿烂，从心中淌过。电话通了几分钟，对方却是长久的沉默着。一看来电显示的号码，竟是陌生的。可她却分明感觉到，那个人对自己一定是再熟悉不过的。

喂..她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是雅芝吗？那声音显怯怯的。

天啦，是梁军！他的声音象根划着的火柴，扔向汽油桶，顿时轰的点燃了积蓄得太久的她。她想：是啊，有一种人，有一种情感，既使间隔了千万年，只要在定数中意外巧合，也永远会一见如故。

你现在在那里？她的声音急切，还带点少女的娇羞。尽管，她已是三十二岁的女人了。

我现在已出差到此地。梁军迟疑着说。可雅芝觉察到，他在撒谎。是从他沙哑、略显停顿的声音中判断出的。你是在医院里吗？像眼睛熟悉鼻子，雅芝相信自己的直感，但又暗暗祈祷他说不。

梁军一声讶然。她的心又嗒嗒嗒嗒连跳几下，这是在为他担忧。你等等，我就来。雅芝毫不犹豫地说。梁军这才黯然的告诉了她自己住院的方位。

一会雅芝飙着自己火鸟似的本田，在人潮车流中冒险穿过。

梁军是她的初恋，最后却没有成为她的爱人。八年前，在大学里读书时，在认识梁军之前，她大学同班的同学孙林一直在疯狂的追求她，孙林出生在他们读书的这座城市，其父亲是当时这个城市的副市长。因此，在他身上，还多少带点高干子弟所与生俱来的骄矜之气，这令雅芝有些反感。但，他毕竟也是个不错的男孩。雅芝正拿不定主意是否接受孙林时刻射来的爱神之剑时，这年的七一建党节，学校请来了当地驻军来校巡回演讲，而且演讲的，都是普通党员的战士，说的内容，也都是平时如何学雷锋做好人好事，没有什么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呑吐天地之志者也之类惊天动地的事。现在普观大学之骄子，不少皆为那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成之后，打算不是升官发财，就是出国留洋，最好巴不得住在大西洋彼岸，永不回乡，真是放眼皆一群被书迷了心窍的庸庸碌碌之徒，针对这种现象，学校开展如此活动是显而易见的。这天演讲的是梁军，他是从农村贫困山区来的战士，年初刚入的党，他讲的是，平时如何利用空闲时间，帮助附近孤寡老人买米呀，看病呀，要不就是帮人开锁，或者谁的下水通堵塞了，就帮着去捅，弄得一身臭。因所说的，都是针头线脑的琐碎事，下面在座的大学生，有的便在打手机，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忙着不知给谁发短信，只有像雅芝这样至多一半的学生听得认真些。这时，在上面讲话的梁军，接到下面传递的纸条，梁军看了，便将纸条举起来说：同学们，这张纸条的主人公问我，你是党员吗？我现在可以自豪的回答大家，我是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我之所以入党，人所共知的理由之一是，我对生活有美好的信念，就像当年有人把革命绣在衣服胸前一样，既使有断头之险，也有为了自由而扑向美丽大火而献身的豪气。革命没有大小之分，正如一滴水珠于大海都是水一样，伟岸如果没有细微堆砌，就是空中楼阁，幸福亦是如此。梁军的话，意外地获得了掌声，雅芝把手拍得最响。她发现，梁军刚才一番话所产生的魅力，几乎使所有大学生都安静而专注下来了。这时，雅芝收到身后孙林的短信：当心，狼来了！雅芝笑了一下，也用短信回道：如果你甘当懦夫，被狼吃倒是幸福。孙林说：我不是懦夫。雅芝又回道：是不是懦夫走着瞧！一会，台上的梁军又收到递上来的纸条，梁军看后便有点腼腆地笑着说：这个同学写得有点意思，她说，世界最英俊的男人是军人，当王成站在炮火连天的高地上，面对蜂涌而上的美国鬼子，高喊着为了胜利，向我开炮时，他脸上凝集着的美丽和英武与无伦比。我曾经在网上多次看过电影英雄儿女这个精彩的片断，并流泪，而今，我在台上你的脸上也看到这种美丽，我首先被你的美丽所吸引，然后是你叙述故事时的那种平淡，我承认我一败涂地。念到这里，梁军刷的站从来都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这是她出类拔萃的地方，亦也是她想考验一下一个男人，可是，这会我走不开啊。

孙林毫不犹豫地说，你忙你的。我可以代表我自己，也可以代表你，去看看我们的老相识。

她当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待忙完自己的事，赶到医院去时，已是晚上7点多钟。梁军的身旁围满了抢救的医生和护士以及气囊，床边立着一只巨大的氧气瓶。见她进来，人们无声地闪开一条甬道。

默立在床头的孙林首先向她点点头。

梁军高低不肯落气，他在等你。一脸悲戚的小兰，这时压低声音说。雅芝哽咽着嗯了声。当伏身看梁军时，他眼睛噌的一下开了，一道强光闪过，令其终生难忘！

你会好起来的。她小声的善意的欺骗，像一针起死回生的神药，使深深陷入昏迷的梁军的一缕飘向九泉的幽魂开始苏醒。他身子蠕动着。

你要屙尿吗？雅芝问。

他艰难而缓慢的摇摇头，她又问了句什么，他再次否定了。这时小兰凑过来说，我扶你起来坐着，好吗？

梁军灰暗的脸上似灯一亮。他们便帮忙将他扶起来坐好，靠在被垛上。然而，他的身子仍在不安的扭动着。

他们一怔。小兰又试探着问，你是想换身干净的衣服走吗？梁军的嘴角一扯，算是回答。小兰说，我把你最爱穿的衣服给你换上吧。

雅芝心里吃惊，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村保姆，竟然如此熟悉他！

梁军是穿着他生前最爱穿的那套、洗得纤尘不染的军装，靠在被垛上笑着而走的。她从来未见到一个生命将要走向终结的人会笑得如此安然，并把这样特殊的礼物，奉献给他送行的人，那不带忧伤的笑分明是告诉他们，不要为他的死感到难过。

这晚梁军安静的走了。

梁军是在这个城市火化的。当载着他的骨灰的飞机啸叫着钻向蓝天碧云的一瞬间，她豁然醒悟；那个打匿名电话给报社的人，就是梁军。当她猜着这是他费尽心机，唯愿她和孙林今后会生活得更好而使的小计谋时，恰好这年正月初一一大早她接到一个蹊跷的短信：不要问我是谁，在你们这个城市东湖的一个你常去的地方，在一棵蒲公英树下，埋着一个东西。这是这个世界上曾经深爱你的人，在新年的第一天，送给你最珍贵的礼物。

正月初一的上午，东湖似乎还在睡梦中，天空不语只是染出干净的靛蓝，小鸟数声，划几下世界宁静的美丽。凭着直觉，我来到东湖一角，一个假山旁第三棵蒲公英树下――以前我常在这儿游玩拍照。

仍是凭着直觉，在这棵蒲公英树下很快找到了短信所提示的那个礼物，这是埋着的一个小瓶，旋开瓶盖，我发现一个洁白的手绢包着一封信，信里又包着一对相思豆。是海红豆，它生长在南方。这豆全体颜红如漆，从不腿色，象一颗心形的红宝石，它的红色是由边缘向内部逐步加深的，最里面特别艳红的部份又呈心形，真是大心套小心，心心相印。这时，我聚然明白了什么，果然，信是梁军写的；亲爱的芝，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在遥远的天国默默注视着你。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着答案，而答案其实就在你身边，几年前那个救你和另一个姑娘的所谓保安，实际就是我，我不想让她和你知道，瞒住她，是我害怕有人感恩，瞒住你，是怕你爱上我，那样你会伤害到一个人，我也会伤害到一个人，爱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别人。爱在最初总会有迷失和矛盾的，但终也会在道德和良心的感召下走向选择中的最澄澈的单纯和美丽。所以后来我选择了我现在的妻子，你也选择了你现在的丈夫孙林，他是值得你尊敬和爱的。因为他对自己的选择始终如一。生活是美好的，因为它总是让人感动！我还告诉你，我的保姆小兰，就是我的爱妻，那个因帮我家渡过最困难时期而操劳累得一头昏倒在槐花堆中的善良女人，这些年她太苦太苦

看完信，雅芝潸潸泪下，并推断出，这对埋在蒲公英树下的相思豆，一定是梁军来这个城市的头一天偷偷放着的。他说，今后就让这对相思豆永远伴随着她。她知道，蒲公英的花花飘四处，随遇而安，而树一旦扎下根，如果再挪动，它就会死去。她这才忽然明白，梁军为什么要选择在蒲公英树下埋相思豆的。

雅芝骤然有重获新生的感觉，早已被尘世蒙垢的心，一时也濯洗得空灵了，此刻，她仿佛被两个男人托举着，正向一个圣洁的高度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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