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

云团在无尽的苍穹里肆意涌动幻化，柔软的微风轻踏池面而过，阳光扑撒的池面波光粼粼。数百年前大海在这里生生不息，直到渐渐有了人烟。时间变成各种工具，这些工具把大海切成许多块，有的流向他方汇入其他水系，有的围堵成一个个池塘。生命就在这些池塘的塘堤上生长延续又老去，如此往复。

天空亮出鱼肚白的颜色，旭日还未升起光芒已透过云层发出金黄的亮光。猫儿蜷缩在阴凉幽暗的角落里，床板嘎吱一声，猫儿灵敏的耳朵扑楞了一下。女人掀开洗得发黄的蚊帐，从里面钻了出来。一夜的温度在水泥地板里沉淀下来，自女人脚掌掌心传来冰凉的感知，女人半拖着鞋子起了身，后脚跟还挨着地板。在像这样饱含露水味道的清晨里，女人起床的第一时间没有去接水洗涑，而且拿起锅舀了一把米，开始淘洗，淘洗着这一天的开头。这样的日子重复一遍又一遍，像是一张记录了某一天生活的卡带插在时间的身体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那一天的光景。今天又开始重复那番光景。

女人打开煤气炉的开关，在厨间张罗起来。响声传入男人耳朵里，知觉叫醒了男人。城里的夫妻起床时时常问候，偶尔加上一剂亲热升温一下感情，生活在这田野池水间，他们早已习惯安静的早晨。然而今日两人却相对无言，气氛不似平常，早饭吃得简单，一碗白粥就可满足。两人没有同桌吃饭，各自找到好角落来独自分享。男人和女人居住的地方像是被遗忘的失落部落，称不上村庄，满眼是鱼塘和杂草，人烟少，没有集市和店铺，自来水在几公里外供应，就连地图上也只是一个含糊的地名。

吃过早饭，按照往常，男人要骑着摩托车开往几公里外的乡村集市，还要带着几个装水的瓶子。临走前男人找不到空余的瓶子，心里还有闷气，于是将还装有半瓶水的箱子提起来，将平日里视为珍贵，滴滴慎用的水尽数倒在地上。然后带着两个瓶子骑上摩托车绝尘而去。倒出的水在地上四散开来，犹如两人郁闷愠怒的心情，散开在这个晴朗的天气。

女人心里堵着一团怨气，干了一点家务活，便一头扎入床铺，想要闭目平复心情。往日里，做完家务活就轮到饲养池塘里的鱼虾，这是他们的收入来源。然而这样的头等事也会因两人的吵架冷战而抛诸脑后，情绪成了这一整天的主角。预示男人回来的摩托车响动的声音在几百米外传来，声音传到女人的耳朵里，女人闭着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但她还是没有起来。

男人回来把东西卸下之后，拿起家伙就去池塘里忙活了，烈日毒辣地炙烤着大地，池塘成了一杯放置在大地上的温开水，汗珠密密麻麻布满在男人黝黑油亮的皮肤上，像刚洗了个澡没有用毛巾擦掉水珠似的，汗水拼命往下流淌，与男人身下的池塘融为一色。饭点早已过了，男人仍然在劳作中挥洒汗水。女人躺在床上，没有起身，脑海里有了太多的想法，心里烦闷焦虑，眼角泪水不断划过太阳穴流入发白的鬓角。

直到饭点过了大概两刻钟男人才大汗淋漓，一身水汽地回来。厨房里一点吃的也没有，男人默不作声，表情严肃冷峻，黝黑的脸在这情形下显得更黑。男人搜出几包方便面，煮了满满一大锅，盛了一大碗嗤遛嗤遛的吃下。女人在里屋躺着，男人在门口坐着，小小的空间寂静得只有男人吃面条发出的嗤遛声。闻到面香味的猫儿跑了出来，绕着男人脚边走来走去，等了许久也不见有食物丢下来，心急的小猫儿一口咬在男人脚踝上，男人一脚踹开了它。突然，空气里的的怒气像被点燃了似的，男人一把把碗筷摔在地上，吃剩的碎面撒了一地，瓷碗带着怒气碎成几块，男人又站起身来端起锅，满满一锅的面随同锅一起被扔进垃圾堆里。

黄灿灿的面条一半在锅里，一半倒在废弃塑胶袋上。紧张的氛围还未消散，反而愈加紧张激烈。男人骂骂咧咧，推倒了凳子，嘴里吐出的字，字字锥心令人痛苦，言语激烈甚至牵连女人的家属，女人在床上坐了起来，泪如泉涌，抽噎着骂着男人，眼睛红肿，一边拍打着床板一边说着要了结生命的话语。怒气燃烧着这个家庭，直把这个家庭的温度调到最高温，男人索性搬起椅子就是一顿砸，使用了有一些年头的塑料椅子脆得像方便面，一砸就断成几半，塑料碎片胡乱飞，一通乱砸之后男人就骑车而去，女人哭声也渐渐停止。

温度随着男人的离去渐渐冷却下来，接近傍晚女人才走出来，红肿的眼睛让整张脸看起来极不协调。这里距离男人和女人的家乡太遥远，两人相互依靠，子女在外读书，离家最近的邻居也是几百米外的水上人家，没有人可以倾诉满腔委屈，女人呆坐在门槛，神色复杂。直到电话铃声响了，女人才回过神来。接了电话，是在外读书的孩子打来的，多半是伸手要钱，女人哽咽地说了几句便挂了，孩子察觉不对劲，却也只能劝两句和好之类的话语。

换作平日，这个大嗓门的女人一定要跟孩子啰嗦一番，今日的她面对在外的孩子像是喉咙灼伤般说不出话，只得微弱地说几句让孩子安心的话便挂断。爆炸过后的温度已经完全冷却下来，满地的狼藉却让人无从下手收拾。男人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天色也暗沉下来。女人收拾了一番梳洗了一下就去孩子的空房间睡觉了。说是睡觉，也还不是躺在床上整夜不得入眠，又偷偷抹眼泪。男人坐在家门口抽着烟，火苗零星地飘散着。这一天的的记忆从这个家飘散而出，飘到某个星星身上落户，满天闪亮的星星就这样记录着他们人生的每个时刻。

战争激烈的时候，世界也跟着发疯发狂，直到战争结束，才发现这满世界的狼藉，满身的伤痕最难消除。休养生息花了长久的一段时间，男人再次与女人搭话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那个被丢弃的铝锅也拿了回来，又开始加入厨间的忙碌生活。一切回到正轨，男人和女人共同劳作，同床而眠，有说有笑。就好似那日摔碗砸锅的不是这个男人，泪流满面默默隐忍的也不是这个女人。记录的卡带依然在时间的身体里运转着，一天又一天地播放着他们的生活，携手相守在这片水土的生活。

·秋分(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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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一份清浅，遇一抹安暖(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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