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

  

  秦住在离海不远的一幢白楼里。
  
  推开斑驳着锈迹的窗户,海风就会跌进来,把海腥味摔进人的鼻孔和毛孔。但秦城作为一个在海边长大的孩子,反把大海的一切都当成自己的器官一样亲密。
  
  她对着海洋时没有迷茫与恐惧,仿佛只是在照一面活的镜子。连那些老渔民看到她,也会眯起眼来,看看她,再看看大海,用被海风渗透了一般沉沉的嗓音笑着说:“这孩子,像大海。”
  
  秦城像大海,不是她心胸有多么宽广,而是她窄窄的肩膀下胸腔里装的下的念头像波浪那般多,她的脾气古怪,就像那说平便平说翻腾便汹涌的海洋。
  
  她的眉眼好像是刚被羊毫毛笔用心画上的那样新鲜而灵动,想要死在她眼里那汪深潭的男人成群结队,就像死在海涡里的渔人。
  
  男人们总想做那个征服了她的渔夫,他们都以为她不过是一条美艳而倔强的鱼,想要让她紧抿的唇角咧开,让她俏丽的眉头弯弯,让她的黑眼珠里充满自己的影子。
  
  可她不是鱼,她是海。
  
  男人们野心勃勃驾船行驶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以为这就能抵达她内心的时候,风浪会把他们骄傲的脸卷吞噬干净。
  
  有人说,就像她的名字,她是一座孤城,城门大开,任君前往,可门后便是海。
  
  女人们唾她是祸水,追过她的男人都被她迷的颠三倒四。
  
  唾她的口水里满满的都是嫉妒与羡慕。
  
  秦听着窗外女人的闲扯,又照起了镜子。小小的脸盘嵌着一对媚圆的眼睛,樱色的口。窄窄的肩,顶细顺的腰又韧得那么有倔劲儿。
  
  她心想,自己是不会爱上任何一个这里的男人的。
  
  他们不过爱这副皮囊,不过渴着盼着这句躯体,那住在皮里,活在肉中的灵魂又有几个可曾在意?
  
  秦心里住着一个海鬼。
  
  那海鬼丑陋极了,狰狞的脸,尖利的牙。可他高大且强壮,黝黑的肌肉整齐地排列着,像在宣示它们的力量。
  
  似乎海鬼一抬手,就能掀起秦心里的浪。
  
  秦爱他,到了不能自持的地步,她常常幻想与海鬼度过的夜晚,幻想他那强壮的臂膀,炽热的需要着她的胸膛。幻想他们火热的亲吻,他的粗糙的手指点燃她的皮肤。幻想他能把自己融化一般的滚烫的拥抱。她常抚着心窝,好像摸着海鬼的脸庞。
  
  她说,我不嫌你的长相,你娶我罢,我们住在大海里,每天都可以看到太阳沉没在海里时吐出的金光,每天都可以躺在海浪里聊我们的梦想。
  
  海鬼笑了,却显得那样可怖。
  
  她也笑了,像春日里娇嫩的花瓣,卷曲着,芬芳着。
  
  有一天,一个丑陋而粗壮的男人闯进她的房,猥琐地向她冲过去。
  
  她仿佛被附体一般,一声闷响,男人竟然翻着白眼倒在了血泊里。
  
  她看着滴血的刀子,摸着心窝里海鬼的位置,松了口气。
  
  她把那恶心的东西裹了布拖到海边,却看着大海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能容许如此污秽的东西进入她爱的大海。
  
  惨白色的月光洒在她的头上,脸上,尖尖的下颌上,还有那血迹斑斑的男人身上。她开始心慌了,她抱紧头逃也似的跑回房子里,发着抖收拾起行李,她想要逃离,她开始怕了,她怕住进那黑洞洞的牢笼,那她就再也不能看到大海了。
  
  她的爱人还住在海里呢,她不能离开他。
  
  她拖着箱子冲下楼去,又把那男人拖回来埋进土里。
  
  她的长发乱糟糟地散在背上,唇泛着青白,筋疲力尽。
  
  秦呆坐在土上,污血染了她的白衣,黄土脏了她的肩头。她捂着脸,泪水颤抖着流了下来。
  
  有一个声音回响起来。
  
  低沉的,温暖浑厚的男音,有魔力地牵引着她一步步走向大海。
  
  她站在白色的月光下笑了,像个孩子一样,天真而美好。波浪翻滚着来到她的面前,像要簇拥着她,迎着她。
  
  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是一具浮肿而恐怖的尸体。
  
  那些追过他的男人躲的远远的看着她的丑陋,唾她的女人啧啧地叹着活该。
  
  她那变形的脸上,唇角还留着狰狞的微笑。
  
  [海鬼说:“别怕,来,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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