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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一夜的长度 刚好


我说今晚的月光那么美,你说是的

蔷薇

蔷薇是一家酒吧,位于布鲁克林第八大道。每天晚上的同一时间,姜泽凯都坐在酒吧角落里的同一个位置上,喝一杯同样的酒,然后观赏风格多元的现场音乐演出:爵士、民谣,或者重金属,直到打烊。他一个人走路回家,沿途买一份牛肉卷或三明冶充饥。

这是他在布鲁克林的第十年。他三十三岁,没结过婚,干着朝九晚五的工作,独自一人住在第八大道附近一栋建于十九世纪的老房子的顶楼。他有一个情人,已婚,有天使的面庞和魔鬼的身材,不比一朵花更有思想,但是他爱她。爱得暴烈,也隐忍又绝望。

夜听 当你放弃一个爱了很久很久的人

每周周末下午约会,情人来他家,做爱,说爱,然后离开。其余的大把时间,他都像一只落入孤独之手的老猫一样,过着不透光的生活。

七月的一天晚上,姜泽凯照常来到酒吧,坐在老位置上。一个中国女孩过来向他讨酒,他给她叫了一杯和自己一样的茴香酒。之后女孩没有离开,端着酒杯坐在他身边,把另一只手伸向他放在桌上的烟,用嗲嗲的、细细的声音问道:

可以吗?

他点头。她抽出一根烟用嘴唇咬住,问他叫什么。姜泽凯,他说。然后问她,你呢?她偏着头微微笑,笑容像朵花,灿在他眼里。我叫薇薇,蔷薇的薇。

  蜂蜜

薇薇是一个女孩,二十几岁,有饱满的额头、高峭的颧骨、眼睛黑亮,似星星闪烁在夜幕中。之后的每天晚上,姜泽凯都会见到她。她向他讨酒,讨烟,乖乖坐在他身边,陪他观赏现场音乐演出。酒吧打烊后,他们在马路边分手。他说再见,她说晚安。

一次,薇薇喝多了,踢掉高跟鞋,光着脚踩在桌子上自唱自跳起来:白石为凭,明月作证,我心早相许,天上人间,愿长相忆,爱心永不移。她穿着花几块美金从旧衣铺淘来的闪光连身裙,像每个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一样,纤瘦得像一棵小树。两片凸显的蝴蝶骨骄傲凌厉,带着欲飞的力量。

他靠在座位上,仰着脸专注地看着她,心里莫名生出喜爱。她就像一个美丽的世界,阳光普照,百花丛生,遥遥地散发着光焰与华丽。他忽然那么渴望,强烈地渴望,从箍紧他的那个旧世界解脱,向她奔去,进入她的世界。

从酒吧出来,他说再见,她说晚安。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唤了他的名字,姜泽凯!然后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又烫又胆小。她看着他,他也回看着她,等着她说话,可她只是灿灿地笑着,笑得脸庞通红。他忽然明白了,她是在说:我爱上你了,笨蛋。

他心一软,用嘴含住她的唇,吻了她。他想吻她,因为她美丽,像花的蜜。他的嘴里尽是她的香,她的唇就是他嘴里的蜂蜜。

灯塔

爱情是生活中天赐的偶然事件。

十年前,姜泽凯来到纽约念书,在打工的咖啡馆遇见苏珊。她穿着中袖牛角扣大衣,黑色连裤袜和系带高跟短靴,时尚又漂亮。整个黄昏,她都坐在窗边的长沙发上,喝着咖啡,两眼灼灼地看着他。夜晚他下班,她邀请他去酒吧喝一杯,他没有拒绝。她年长他三岁,和开食品加工厂的丈 夫,居住在曼哈顿的富人区。

她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人,初恋总是执恋,执恋的开始总是倾心。在他的租屋,她教他吻她,要她,给她快乐,然后告诉他她爱他。在飞向极乐之境的旅程中,在无法言喻的奇迹和魔法中,他成了她的俘虏,认定她是一份人生的馈赠,她就是他的命运。

他爱上了爱情,于是爱情挟持了他。学业有成后,他没有回国,留在了纽约。她说她可能会离婚,为了这个可能,他等了她十年。在如广袤苍穹般接近永恒的时间里,他几乎花光了所有力气,用尽了所有决心,却仍然不能拥有全部的她。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在不在一起却是一个人的决定。她夺走了他的心,却没有把他变成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她就像茫茫大海中闪着光亮的灯塔,他的船不来,所以他只能在彼岸的黑暗中继续徒劳地等待。

没有什么能像等待一样艰难。

他需要救赎。

山谷

姜泽凯把薇薇带回家。

姜泽凯和她做爱。

她躺在床上,姜泽凯趴在她身上,脱掉她的连身裙。她穿着糖果色的蕾丝内裤,她的胸没有戴胸罩。他亲吻她裸着的胸口、乳房、她的脖颈、锁骨、肩窝。她的身体洁白柔软,像是蔷薇花的花瓣,像是月光。

他唤醒了她,她烧烫得颤抖,闻起来好像初升的太阳。她抱住他的头,打开自己,仿佛打开一扇门。他毫无滞碍地进入她的世界,发现她早已变成开满喜悦花朵的山谷,他融化在欢愉的涟漪中。外面是无尽的黑夜,但他心里的天已被她的光照亮。他忽然很想永远永远这样待下去,守着她的光,和她生生世世的好。

第二天早上,姜泽凯醒来,薇薇已经走了。被单是热的,但她已经走了。他抽了根烟,然后去上班,下班后照常去酒吧。午夜回家,看到薇薇站在门口,脚下放着一只小皮箱。她冲过来扑向他,像到他怀里寻找爱和温暖的猫。

你要对我负责。

怎么负责?

爱我,娶我,至老陪伴我。

藩篱

能和爱人但不能和情人做的事情:和她一起出现在公共场所;与她一起过节日;随时随地给她打电话;给她做早午晚餐;对她说早上下午晚上好。

因为有了薇薇,姜泽凯有了家。在异国他乡十年,他尽管有家可归,却始终无家可傍。每天下班,他去接在超市工作的薇薇,然后和她拉着手回家。他们一起做饭,吃饭,饭毕一起收拾刷洗碗筷。夜里在一个浴缸里泡澡,在一张床上用欢愉填充身体。在酷热的激情中,在不可抵御的欲望里,她勾紧他的脖子,说她爱他,就像蔷薇爱四月,花的美只送他。

新的火焰可以越过旧火焰的藩篱吗?暮秋的夜晚,他们在布鲁克林大桥上散步。东河对面就是曼哈顿,姜泽凯已婚的情人苏珊就住在那里。她是一份馈赠,可惜他遇见她太迟了。迟到是一条渡不过去的河,阻隔住他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幻梦。他依然爱她,对她的爱就像灼热的铁在他心里留下永远的烙印,但他已经厌倦了等待。

他三十三岁了,他更需要一个可以一直会在他的餐桌上用餐的女人;需要一个可以一直会在他的床上与他相拥而眠的女人;需要一个最后会让他老死在她怀里的女人。他更需要一个妻子,一个家庭。她做不到也给不了,而薇薇可以。

透过过去的黑暗,他看到薇薇站在当下的光亮中。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微笑着,笑容单纯澄澈,就像她给予他的爱情。

没有人出现在他们之间,除了他们自己,没有比这更让他幸福的了。

佳偶属他,他也属她。

蜃景

圣诞夜,姜泽凯买了冷杉树,火鸡,还有红酒。回家后他烹饪火鸡,薇薇装点冷杉树,又唱起那歌:恨今朝相逢已太迟,今朝又别离,水流幽咽,花落如雨,无限惜别离。门突然咚咚被敲响,他听见薇薇打开门,听见她和人在吵嚷。他匆忙地从厨房跑出来,看见一个醉醺醺的老男人拽着她的胳膊,强行把她往外拉。

你是谁?他冲男人大声吼,放开她。

我是她丈夫。男人恶狠狠地瞪着他,合法丈夫。

他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感觉骨头里充满绝望的泡沫。男人掏出枪对准他,子弹的电光射穿了节日的安宁。他倒在地上,血从腹部流出来。他看到薇薇在哭喊挣扎,然后男人用枪柄将她打晕带走。他闭上眼睛,陷落孤独的荒原,心里的天再次黑尽。

三天后,他在医院醒来,苏珊哭着扑到他身上:你不能死,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苏珊的丈夫因遭人陷害而惹上官司,被迫宣告破产后,跳楼自杀了。他是她惟一可以投奔的人,她泣不成声,他也哭了。不是因为等待的等到了,而是因为拥有的失去了。

出院后一个下雪的午后,他接到美国警方的电话,说枪击他的人抓到了。他小心地问起薇薇,得到的回答是已被遣返回原居地,然后电话被挂掉了。他跌坐在沙发上,把整个脸埋进靠垫里,发出垂死时的嘶嘶声。他以为没有人出现在他和薇薇之间,除了他们自己。以为没有人能够将他们分开,即便是上帝。却不想在一起只是虚无蜃景。

人睡醒了,怎样看梦?

爱情是

爱情就是不由分说,就是不可抵御,就是无可逃避。

就是只知道如何开始,不知道如何结束。

所有的爱情都是如此。

薇薇五年前来到布鲁克林,是个没有身份的偷渡客。为了得到绿卡,她嫁给了一个五十几岁的美国男人。男人是她的房东,愿意与她假结婚,条件是她付他三万美金。在防范移民局跟监及突检的同居期间,一个夜晚,醉酒后的他爬上她的身体,扯烂了她的睡衣,要与她假戏真做。她奋力反抗,可一切都是徒劳。

是她向警方告发的他,代价是假结婚败露,被关进拘留所,然后遣返回国。

飞机上,她听着她给他唱过的歌:别离别离,劳燕分飞。爱一往而深,爱人却要一去不返,一别永绝。她闭上眼睛,在孤独和无能为力中哭得摧尽肝肠。


·情敌(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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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听 爱要刚刚好